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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瑞从镇南军营回来,到得府衙中方才坐定,师爷已经急急来问结果了。镇南军的态度多少有些出乎秦瑞的预料,他为官也有些年头,见过的军队很多,大都是些推诿责任,只知道争名逐利的乌合之众,连日来看镇南军军纪整肃,对百姓秋毫无犯,心中先就改观了。至于这次到镇南军营求援,说起来是洛川武备废弛的结果,无论如何都算不到镇南王府的头上,但留下殿后的虽只是一名偏将,却也颇有担当,“秦大人,我镇南将士此番北征,王爷曾有吩咐,非有将令,一人一马也不可轻动。但事有缓急,军粮筹措不易,而且是百姓的血汗,倘若有失,上负国家,下负黎民,我等亦不敢推辞。这样吧,烦请秦大人修书一封,标下立刻派人飞递帝都王府郡主座前,至于派兵的事,我调两队人即刻随大人回去,听候调遣,事急从权,且有秦大人的手书,我想郡主亦不会怪罪。”
这短短的一席话,真让秦瑞对镇南军刮目相看,不过一介偏将,竟然能有如此卓越的见识和明快的处置手腕,勇于任事的态度相较帝都一品大员也不遑多让。等到秦瑞将来龙去脉与师爷说了,两人都送了一口气,秦瑞略歇了片刻,又说道:“两队人马我已经带回来了,劳烦师爷先寻个地方,好生安置。记住,我们是请人家来帮忙的,力所能及之处,略为靡费一些,也不要紧。”
师爷心中想,洛川小城,连身为一城长官的秦瑞都过得甚为寒酸,哪里还谈得到靡费,不过尽己所能,为这两队镇南军安排得妥当舒适一些罢了,再备些酒菜送去,其余便也无能为力了。师爷知道,按照规矩,请客军助阵,主人家理当准备一笔军饷,既是犒赏也是酬庸,只可惜这洛川府衙,库藏寥寥,还有一城百姓要管,摆不起这样阔气的场面。当然这些话,是不便在秦瑞面前说的,追随数年,师爷一直觉得秦大人虽是一个好官,却还是不怎么会做官,官场的许多道理都不明白,或者说明白了也仍不去做,以前洛川偏安一隅,少有大员路过,如此行事倒也无碍,但不知将来哪一天,秦大人要在这上面吃亏。
看着师爷欲言又止地模样,秦瑞能够猜想地出他的想法,这师爷虽是前任城守的幕僚,自己到任以后倒也尽心辅佐,只是人在官场浮沉久了,世俗得有些市侩,平常除了公务,秦瑞与他也谈不到一块去。秦瑞想师爷必是又要劝自己做此官,行此礼,该打点的总要打点一下,尤其帝都的吏部衙门,若是真下功夫去疏通,又何至于在洛川蹉跎多年。但有些话,秦瑞思来想去,觉得说之无益,最后也只是挥一挥手让师爷自去安排了,而如释重负的他,也正好借这片刻空闲小憩一阵,待恢复了的精神,再来秉烛达旦处理公事。
也就在这个时候,洛川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。冯聿林和冯仲虽然在帝都的事仍是千头万绪,但仍是抽身到洛川来了一趟,一则此地是将来所有布局施展实地,非实地看过不能放心,二则也是为了秦瑞。
两人只是平民服饰,身边亦无随从,所以一路悄无声息地来到府衙门前,丝毫不引人注意,原本冯仲还在想,进到府衙中去总要费些功夫,却不料,因为师爷要前去安顿镇南军的人,衙署的人手也多半随他而去了,何况洛川的治安一向还不错,秦瑞为官周正,百姓也很听从他的管治,所以府衙值守此刻竟是空空如也,门户洞开。这倒是方便了冯聿林和冯仲,昂然直入,很快就找到了在后堂小憩的秦瑞。
冯聿林看秦瑞倒卧在榻上,鼾声微响,显然这几天公事繁忙是累极了,在看着堂屋之中,除了一方简陋的桌椅,说是家徒四壁,也不过分,心想倒难为秦瑞在这样一个闲冷的小城一待就是多年。他向冯仲递了一个眼色,自己先退开了一步,好让冯仲上前去叫醒秦瑞。
冯仲进城这一路,已在留心观察了,见洛川城中秩序井然,百姓虽不见豪富,但也安居乐业,可见秦瑞这几年很花了一番功夫和心血,这对于就在帝都的他来说,不禁耳目为之一新,这样肯实心任事的青年官吏,至少在帝都的官场中,着实不多了。一边想着一边轻声上前,手拍了拍秦瑞的肩膀,“侄少爷。”
浅眠的秦瑞听到这么一声,很快醒转,待看清了来人是冯仲,不免惊诧,“冯师爷,你不是在帝都,怎么突然到我这里来了?”秦瑞正在疑惑的时候,看到冯仲身后不远处的冯聿林,匆忙起身,一不留神还打了个趔趄,还是冯仲眼明手快,一把扶住了。冯聿林看秦瑞如此情状,这才走近说道:“瑞儿,小心些。”
已经在冯仲扶助之下起身的秦瑞,很恭敬地向冯聿林行了一礼道:“是,有劳叔父挂念了。”
秦瑞是冯聿林下的一处闲子,也是冷子,但论其身份,却是冯聿林嫡亲的侄子。冯家乃是帝都世家大族,多年繁衍,子孙繁茂。在族谱中,冯聿林排行第四,原本家主之位也还轮不到他,但他三个兄长,有两个因病早夭,剩下的一个,原本也与他一样,走得是读书科考的正途,而且早冯聿林几年已经入了仕途。但就在冯聿林科考得中,刚刚入选翰林院时,他大哥卷入一起舞弊案中,落了个革职的处分,以致赋闲在家,这样连累冯聿林也无法安享清闲地在翰林院读书,早早入仕途做了一名司官。翰林清高,但收入不佳,不过翰林的资望宝贵,但有任用,都是方面大员,至少也是管理一省文教的学政,所以冯聿林自请离开翰林院,就前途而言,损失不可谓不重。但一家不可无主,承担家业也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。正因为此,冯聿林的大哥自觉不仅有负家族长辈的嘱托,更是毁了胞弟的锦绣前程,所以人虽不曾下狱,心境却十分颓唐,很快郁结在心,病成不治,不过一两年就撒手人寰了。
当年对自己这个大哥,冯聿林心中亦不能说全无芥蒂,帝都的官场势利的居多,自己从翰林变成一介司官,兄长又是因为出了弊案而搁置,初任司官的冯聿林为此吃了很多苦头。后来渐渐小冯做事明快周到的名声在衙门中传将开来以后,他的日子才略微好了一些。几年过去,帝都中人渐渐淡忘了他的大哥,而只记得他了。当年因为弊案,冯聿林的大嫂,也就是秦瑞的母亲不齿丈夫的作为,愤而带着幼子离开了冯家,一去数年,杳无音讯。冯聿林膝下无子,家中只有几个庶出的幼弟,而当年他大嫂带走的幼子,论血脉确是嫡亲,将来好好培养,未尝不能继承家业。有此想法而又有了一些自己的势力以后,冯聿林就开始着力寻找他们母子的下落,经手这件事的正是冯仲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终于在一年帝都科考时,找到一个年轻人,冯家的老仆辨认,都说这少年和大爷年轻时十分相像。这少年第一次应试并未考取,名落孙山正在失意的时候,冯仲已领着冯聿林来拜访了。一见之下,冯聿林已有几分确信,等到问起姓名,少年自道姓秦时,冯聿林已经觉得所寻得人了,他大嫂本姓正是秦。于是一夜长谈,又随秦瑞回到原籍去见了他已是鬓染霜华的老母,多年心结都已随斯人而去,如今让秦瑞回到冯家,亦不是办不到的事。自那以后,冯聿林就一直在暗中提点帮助秦瑞,等到三年以后,再度科考,终于得中,此后一直都在帝都的官场中不甚起眼。在冯聿林开府天策的那一年,他找到秦瑞,“如今有一个缺分,很紧要,却也很冷僻,瑞儿可愿去。”冯聿林对于秦瑞来说恩同再造,何况只论叔侄至亲的情分,秦瑞也不会拒绝,于是一言而决,自那以后秦瑞在这洛川城已有多年了。
三人在府衙中略略叙旧之后,冯聿林开门见山道:“瑞儿,时间有限,我就长话短说,多年磨剑,如今到了检视锋芒的时候了。”
自从冯聿林开府,秦瑞就知道他这个叔父志向远大,冯聿林亦希望将来秦瑞能承接自己的衣钵,所以许多机密都不曾隐瞒他,甚至将要逐鹿天下这样的秘密,秦瑞也是除了冯仲之外最先知道的,这当然是冯聿林视他为自己人,毫不怀疑的缘故。如今天策十年磨一剑,到底到了出鞘的一刻了。
冯聿林只说了一句,之后就都交由了冯仲,最关键的一句是:“等军粮由洛川起运,沿途自会有镇南军护送,半路杀出的靖北的余孽当然是讨不得便宜了,侄少爷所要做的,就是将这桩罪名扣在天策的头上,同时还要有确凿不移的铁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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