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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话说得委婉至极,尚盈盈思忖着,应当不至于开罪皇帝。
晏绪礼眼神落在半空中,余光朝尚盈盈自然扫去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蛊惑谁:
“朕从前也总会琢磨这些,可如今却觉得,有些事儿还是留在过去的好。”
“譬如你们宫女,自打入宫起,少说也要与亲人阔别十载。如今你日夜惦念的故里,真的会如你畅想中一般无二吗?”
晏绪礼徐缓发问,而后静默等待。
七载光阴,绝非像在戏文里那般,三言两语便能草草揭过。即便她此刻归家,那些错失陪伴的岁月、日渐消磨的亲情,当真还能回得去吗?
听罢皇帝此言,尚盈盈眼前恍惚,忽觉心口处灼得发烫。她贴身佩着的卷草纹荷包中,正是娘亲给她的小菱花镜。
早些年的时候儿,娘亲还会在递给她的包袱里,装上菱花镜、桃木梳、银粉盒……都是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,攒了很久很久,只等见面时一股脑儿地塞给她。
可如今她和娘亲之间,好似已越来越陌生。隔着栅栏相对无言时,唯有提起妹妹,才能叫娘亲容光焕发,重新敞开话匣子。
尚盈盈眼神黯淡下来,她拼命安慰自己,人心皆有偏向,如此种种不过是人之常情,哪成想被皇帝一语戳穿。
故意提人伤心事,真够不体贴的。
悄悄抱怨过后,尚盈盈又陡然意识到,皇帝没事刻薄她做什么?兴许他只是在说自己呢。
尽管这话过于大不敬,但单论她和皇帝的早年境遇,的确称得上同病相怜。
贵太妃膝下有位亲生的荣王,又是皇上幼弟,平素定然会多偏心些吧。难道万岁爷是因为这个难过?他心底其实也会眷恋温情?
思及此,尚盈盈顾不得自己伤疤作痛,只一味想法子安慰:“天下父母之心,皆如明月照水,虽有流转变迁,但其光澄澈,其质如一。有时并非有所偏颇,只是达情之道各异而已……”
晏绪礼闻言轻“啧”一声,好似无奈般敛目,不太想听她继续说下去。
尚盈盈见状,连忙识趣地住口。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,惹得皇帝不高兴。
顿了半晌,尚盈盈慎重小心地发问:
“万岁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?”
晏绪礼沉吟良久,才默默道:
“的确有些事,很令朕为难。”
摩挲着套在指根处的玉韘,晏绪礼嗓音暗藏微哑,沉沉传入尚盈盈耳畔:
“朕素来知晓,掌中皇权快利如刃,既可护国安民,亦可伤人无形。如今天下万物,皆在朕一念之间。可正是这一念,才最是难断。决断之下则必有牺牲,朕虽为天子,却也不敢轻言‘无所不能’。”
若放纵己欲,强囚一缕清风于金笼,或许能得一时欢愉。但那清风,却再也不能自由地拂过山川湖海。
权力愈重,愈需权衡。欲望愈深,愈需克制。
更何况他一念兴起,又能延续多久不衰呢?
晏绪礼眼眸微垂,似是在说些与她无关之事。可尚盈盈听着却很沉重,又如在云里雾里一般,不解其意。
思来想去,尚盈盈只好笼统地宽慰道:
“万岁爷肩负江山社稷,有时做出些取舍也是应当的。无论是何人何事当前,皆须以您为重。万岁爷龙怀舒畅,方为黎民苍生之幸。”
玉扳指已在皮肉上硌出红痕,晏绪礼听罢她此言,却忽而松开掌心,低笑一声。
晏绪礼侧首,目光灼灼地凝着尚盈盈,认真发问:
“你当真如此想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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